母亲老了，老的让外出打工的外甥女年前回家时感叹：一年没看到，外婆老了很多啊。现年七十三岁的母亲虽然身体没啥大毛病，但母亲确实有了老相，去年母亲的最后几颗门牙陆续下岗，煎炒味香的食物母亲总是摆手不吃，说是没有口福，能吃的都是些蒸煮烂熟的食物。母亲的听力也开始有些不方便，跟母亲说话再不能轻声细语，一句话往往要重复或是提高音量，儿女烦的时候母亲会有些愧疚的笑着说：老了，耳朵也不行了。母亲的背在儿女一不留神中变得有些驼，一向身高的母亲，如今看上去有些变矮，极似印象中佝偻矮小的外婆。当儿女们关心玩笑时，母亲却乐观地说：老了的人是这样，人会变缩。
　　听母亲讲，母亲在娘家的时候享过福，因为外公家富裕。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，便开始了贫穷生活。因为父亲是孤儿，十几岁时祖父祖母就过世，又是独子，家境贫穷不说，单是我们兄弟姐妹七个，接二连三的出生就让父母招架不住。别人家的孩子有爷爷奶奶疼爱照顾，而我们兄妹七个是大带小、小拖细的长大，所以母亲后来总是告诫我们要先苦后甜，年轻时吃点苦好。
　　那时候，父母为了一家几口的温饱，忙着出工赚工分，加上父亲是村里养蜂能手，一年半载外出养蜂，因此家里所有的担子都落到母亲肩上。后来大哥大姐长大些，母亲才算有了帮手，开始在体力上轻松些，但家里生活依然拮据。母亲没读过书，不识字，除了日出而作赚工分，年底不超支并拿到一点工钱就很满足了。寒冬腊月里出工不多，母亲便利用闲时做些针线活：纳鞋底、为七个儿女一双又一双的赶做过年的新布鞋，这是母亲惟一感到既省钱又开心的事。大年初一这天，看着儿女们穿着她做的新鞋跑来跑去，母亲总是笑眯眯，心里说不出的舒坦。
　　母亲老实不多言语，在我们村是个有名的老实人。从儿时的记忆起，母亲几乎从不东家走西家串，更别说管闲事搬是非，我们兄妹几个性格都偏内好静，说起来都有点受母亲的影响，因为父亲性格开朗外向，与母亲性格相反。正因为母亲的老实，父亲外出养蜂不在家时母亲吃过不少苦和亏。农村风俗是兄弟多就有势力、吃得开，父亲是独子，没帮手不说，仅是母亲从不争强好胜的性格，就让村子里那些好东家长西家短乱嚼舌头的农妇觉得可欺。
　　听大哥大姐说，饿饭那年，家里没有米揭锅，父亲又不在家，那时候生产队菜园地里有些南瓜蔬菜之类，饿慌的村民谁都会有个小偷小摸。母亲一个人带着大哥大姐，看着饿得趴在桌上不动的一对儿女心疼啊，想想别人家的行为，在一个晚上，母亲拖着无力的身驱，平生第一次胆战心惊到生产队菜园地偷了个南瓜，满以为这下可以让她的儿女少挨饿一餐，不想路途被人逮着，不但南瓜没有偷到，还挨了一吨皮肉之苦。那时大哥大姐小，不知世事，母亲半夜回来他们已经熟睡，后来母亲也从没有跟我们兄妹提过此事。还是很多年后邻居一位善良的婆婆偶然告诉我们，说是那次母亲被抓是有缺得人盯梢，想故意看母亲的笑话。我明白母亲一辈子将此事闷在心理的苦处，从不知偷是啥滋味的母亲，她可以不顾头一次就让人逮个正着的屈辱，却无论如何不能让儿女们知道他们的母亲曾经也“偷”过，她输不起这份信心。母亲用她一生为人处事的行为，告诫我们如何做一个宽容厚道不记怨恨的人，当有人埋怨母亲过于老实时，母亲回话最多的是：善有善报。
　　高兴的是母亲终于苦尽甘来。沉默寡言做了一辈子农村妇女的母亲，呕心沥血养大我们，如今她的儿女们都成家立业，而且个个生活不错，母亲眼里满含笑意，母亲从此可以真正放心了。然而母亲老了，当儿女们有能力将父母接到身边，当村人都热羡母亲老来享福的时候，母亲却已是嚼不烂、听不清的年龄。母亲真正老了，儿女纵有千斤厚重的孝心，也难以回报母亲一生对我们的养育之恩。
　　当又一个母亲节来临之际，我惟有祈祷年迈的母亲能平平安安、快快乐乐的安度晚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