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叔这辈子有个怪癖,不吃黑鱼。他做阑尾手术那会儿,家人熬好的黑鱼汤,他一口没沾。这是藏在五叔心中多年的结。五叔没有对人说起过,在我们的一再追问下,他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:几十年前的事了,那时“我”十来岁。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,顽劣得很,成天打闹个没完,变着法子玩。一天,看到屋旁边小河里一群黑乎乎的乌子在缓缓蠕动,足有成百上千。
“乌子”是“我们”当地农村对只有寸把长的黑鱼幼子的叫法。农村人都知道,在黑乎乎的乌子群的下面,肯定有条母黑鱼潜着。这是母黑鱼带着幼子出来觅食。“我”赶紧跑回家,拿来自制的鱼钩。捉了只小青蛙,穿在鱼钩上。青蛙还活着,一蹦一扯地想挣脱。对着乌子群放下仍蹦着的青蛙,青蛙下到水里,折腾得更凶了。一群乌子被吓得乱了方寸,四散溃逃,母黑鱼沉得住气,没有动静。青蛙折腾了一阵,不动了。而刚才被吓跑的乌子,见母黑鱼没有动,又慢慢地聚拢回来。没能钓上母黑鱼,“我”不甘心。“我”扯着鱼竿对着乌子群左右搅动,那些乌子吓得到处乱窜,刚刚聚拢起的乌子群再次被赶散。
如此几次,母黑鱼终于恼怒了。鱼竿突地一沉,几近脱手。“我”忙拖着鱼竿往岸上跑,拽出水面的是一条足有两三斤的凶猛的黑鱼。“啪”地掼在河坎上,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家伙摁住,抱在怀里往回跑的路上,几次被它跳脱下地。到家后,见它还不老实,气急之下拿来菜刀,抡起刀背砸下去。半个脑袋被砍歪斜了,这下它不动弹了。刮了鳞,扒了肠肚,原来黑不溜秋的,此时已白净得多。拿到码头去洗,就在触水的瞬间,它竟猛地拼力一挣,脱手游走了,刚剖开的肚皮还翻着,留下一路弯弯的血痕,踉跄着游走了。“我”赶紧下岸去追。只见它越游越慢,逐渐停了下来,正是刚才它被钓起的地方。此时,失去了妈妈的一群乌子。
像没头苍蝇似的乱钻,见母黑鱼游回来,呼地纷纷围聚过来,越聚越多。密集的乌子把母黑鱼团团围住,上下翻动,像开了锅,慌乱、无助、恐惧……已被砸歪脑袋、刮净鳞片、扒去肠肚的母黑鱼,本来就是靠尾巴的扇动游回来的,此时尾巴摆得越来越无力,在缓缓地游转了几圈后,浮了起来,露出翻开了的白净的肚子,成群的乌子团团围住母黑鱼,不散……
五叔终究没拿回那条两三斤重的母黑鱼。隔过几十年,讲起这些时,五叔仍神情黯然。从那起,他家就再也不吃黑鱼了。我回去把这事讲给母亲听,母亲叹了一口气,告诉我,母黑鱼在保护自己的鱼卵时,什么东西也不肯吃,生怕自己的儿女在它吃食的短暂瞬间遭到天敌的侵害。等到儿女们从卵变成乌子后,它的眼睛也就快饿瞎了……
我呆了,对这自然界的生灵肃然起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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